凤皇湉湉

已识乾坤大,犹怜草木青。(考研党暂停笔,2022见)

第十二章:沉睡千载


      三十三重天上玉京山。紫霄宫。


  带着一身的伤痕,伽南跌跌撞撞跳下绿绮琴,向着长生殿跑去。


  跑过她与梵沉第一次打架的落霞坞,跑过师父罚过她跪的孤鹜峰,跑过她与梵沉一同听法的应心潭莲池边儿,跑过她与梵沉尚未成形时所处的三生石畔。那时候日子过得很慢,她天天盼着头顶的梵沉能和自己说说话,盼着修成人形能四处溜达,盼着自己真的能像师父所说撑起天下苍生。可她错了,她消磨的无聊时光原是师父的布局谋篇,她日日的展颜欢笑却是梵沉的苦海深渊。


  如果一个人,他无忧无虑地过了万年,却亲眼看着自己最钦佩的女娲仙子为了凡间安宁以身殉道,宁肯自己烈焰焚身以补天洞,也不肯多连累一个对她并不重要的他。而后又被选中去接替她守护苍生,那么哪怕他立时被告知了命运,又怎会说一个不字?


  原来,从女娲师姐死的那一刻开始,梵沉的往后余生,就这样被锁在了三十三重天。


  师父要锁住的是梵沉,要杀死的却是她伽南。梵沉什么都知道,他早就认了自己的命,却怎么也不肯替她认命。


  “师兄,师兄!伽南错了!你原谅伽南!师兄!”


  她跑过她的子衿殿,跑过梵沉的子佩殿。


  夜幕中,随着她的步子,一路上跪倒了一排排素衣白裳的男女神仙。路边上仍旧点着似是满树星光摇曳的连枝灯,一千年了,她在九重天从没见过这样盛的灯火,想她若是永不回来,玉京山怕也要永远为她亮着灯。灯影摇红,人影僮僮。“小师祖。”“伽南小师祖。”“恭迎小师祖归我玉京山。”


  她一概未按礼数相答,只道:“请起,请起”,便跑过去了。


  “没了师兄”?不会的,师兄知道她爱胡闹,只不过这次一胡闹便是一千年……师兄会原谅她的,从此以后,她都改了,梵沉不会不要她的。“我都改了。”


  站在长生殿门口,她气喘吁吁地慌忙收住步子。自师父湮灭后,长生殿便再无人居住。纵使如此,当她时隔千年再一次站在长生殿门口,还是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裙角,放轻了呼吸。


  就仿佛师父从未离开。


  定定心神,伽南把泪仔细擦一擦,掩饰住方才的哭腔,向着殿门朗朗道:“师兄,我回来了。我,错了,我不该不听你的话,我以后,全改了,再不犯了。”


  里面无人应答。


  “师兄,我知道你还气着。可我真的不能再没有师兄了。师兄你便谅了我这次,我往后只听你的。”


  身上诸多条伤痕到现在才隐隐约约觉得痛起来,伽南腿脚一下子酸软,跪在了地上。


  身后跪倒一片人。渐渐有低低地啜泣声溢出。那啜泣声越来越大,伽南疑惑地回身。本以为是师父去了,玉京山上位分最高的梵沉便要代他入主长生殿,如今正闭关修行。


  难道自己想错了,其中另有隐情?


  “昊天,你们哭什么?”


  在九重天遇到的少年殿下红着眼道:“小师祖,你快快起来罢,师祖他,他,他……”


  “他怎样!”伽南猛地起身,跑到昊天身前,“他怎样?”


  “梵沉师祖他已在里头,睡了千年了……”一语未了,众人皆哭出声来。


  “瑶池姐姐日日去西王母娘娘那里听法,想着如何习得唤醒师祖的术法。可娘娘早就说过,梵沉师祖的劫数,凭她也无能为力啊!”


  “什么?”


  “小师祖,当初梵沉师祖沉睡,我们玉京山发了无数道暗帖,偷偷将大罗金仙请了个遍,无人能解啊……小师祖……未免有人趁机生事,只得放出话去,说师祖正在闭关……”


  有那么一个瞬间,周遭的黑夜彻底地沉默下来。后面的众人说了什么,伽南一概听不到了,黑夜在她身边疯狂地涌动,冲击,撕扯,夹带着所有的往事、憎恨、宠溺、背叛、幸福、怀疑、希望、欺骗、救赎、伪装、依赖、执念、信任、恐惧、温情,一下又一下烙在她的脑海里,好像有被火燎得通红滚烫的针又开始狠命地往她头骨里钻。


  伽南一只手掐住头,呻吟声还是从牙缝里逸了出来,也不晓得是迈着哪条腿,伽南撞开长生殿的大门跌了进去。


  七七四十九盏长明小灯散在四方压着阵脚,另有七盏七星长明大灯于内侧环绕。中央无极土的位置置了一盏梵沉的本命灯。灯下的,她识得。


  是一口东海寒冰棺。


  寒冰棺上不断地散出丝丝冷气,云雾缭绕间,隐隐见得棺内睡着一白衣人。


  伽南飞身轻轻落在棺旁,使了个术法小心翼翼地轻轻悬起棺盖上那盏本命灯。


  “师兄……”


  “伽南回来了。”


  “师兄,你醒过来,再与我大战三百合!此番,我定不输你……”


  伽南忽得甩开了剑,似发了疯扑在寒冰棺上,拼命推开棺盖。“哐啷”一声棺盖砸在地上。映入眼帘的,却与记忆中的大为不同。


  她那一尘不染惊为天人的梵沉师兄,就那样躺在棺底的万年寒冰之上。


  容颜苍老,白发胜雪。


  那样好看的梵沉,那样骄傲的梵沉,那样温柔的梵沉。


  伽南手脚并用颤抖着翻入巨大的寒冰棺,跪在梵沉身侧。她摸他的脸,苍老得犹如死树之皮。她抚他的发,干枯得胜似衰草之须。他的手爬满了褶皱,像刮了鳞的鱼皮。


  她用力地捂住他的手。


  那双手,会在她哭的时候把她揽入怀里,会在她笑的时候轻轻刮她的鼻子,那双手,曾经握着赤练把她护在身后,曾经揣在袖里暖着,等她回来焐热她的手。她以为那双手会永远修长细腻,永远温暖绵软,可现在他的手就在她的手心,却怎样也捂不热。


  伽南伏在梵沉身上放声痛哭。


  “师兄,我该怎么办啊……师兄你告诉我,我该怎么办啊……你醒醒,你醒过来啊……梵沉你醒一醒啊!你别丢下我啊!你丢下我我可怎么办啊梵沉……求求你别让我一个人梵沉!你记得师父说过的啊梵沉不许你这样!我一个人我活不下去的……”


  伽南跪在寒冰棺里,头靠在棺壁上同梵沉讲话。


  “我那时候魂飞魄散,橐非把我变了粒种子种到土里。师兄你真身是云,惯在天上飘着的,不晓得在土里的滋味,又黑,又湿,又冷,又静……你再不醒过来,我就把你也种到土里去!你听见没有!”


  空荡荡的长生殿没有人应答,伽南想了想寄出腕上的玉白刀丝,面上带笑轻轻一刺,指尖的血珠立刻拱了出来。“好啦,你看你又沉着脸,我在骗你啦!师兄你不能赖皮,说好了一辈子,就是一辈子,你若是敢半路丢下我自己走了,我就恨你一辈子!”


  沾着血的手指轻轻抚过梵沉干枯得没有一丝生气的白发,那头发立刻像长了嘴巴一样狠狠吸着她的血。看着梵沉干枯的白发一寸一寸变得柔顺亮泽有生机了起来,伽南的脸色渐渐地有些白了,却还是不肯拿开手指,只吃痛地笑着也不甚在意。她是天地间第一株初凝仙草,心是七窍玲珑心,血是返老还童血,梵沉聪明,他的头发倒也不傻,晓得自己多喝些,免了她费事。


  她把那一大捧白发细细地梳理了一番,“哪怕你醒过来娶了瑶池我也认了,瑶池……也没有负了你的喜欢,这些年她一直在等你,九重天的扶桑倾慕她,她都是把人家揍一顿撵回去的……只是……我不许你娶了夫人忘了师妹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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