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:自此两清
“阿逾!你疯了!”撕心裂肺的怒吼震得伽南耳膜嗡嗡的痛。
玄逾一手扶住胸前月姬的那把剑,一手持着长天剑拄着地,勉强稳住身形。
“月姬,你,莫再犯傻。”
月姬苍白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仰天大笑:“哈哈哈哈,哈哈哈哈!伽南!你什么都要抢本宫的!你小本宫多少寿数,只因做了父神的幺徒,自出世起便是九州六合第一女上神!本宫是天帝之女啊!本宫曾经为了苍生嫁给卑贱的巫族!本宫在昆仑山苦修万年!第一女上神本就该是本宫!”
伽南冷眼看着她。
“你自做你的第一女上神去,我们也无瓜葛,你偏偏不学无术游手好闲,到我们九重天来显摆!你以为凭是谁都要喜欢你吗!哈哈哈哈!玄逾他不喜欢你!”
玄逾拄着剑的手微微颤抖,偏过头去看伽南。
伽南神色如常。这千年的岁月,她当然知道玄逾不喜欢她,从开始便是为了她的心而来。如今,也不过是内疚罢了。
“玄逾他说好了不会喜欢你的!他这个骗子!落霞……与孤鹜……齐飞,秋水共长天……一色!哈哈哈哈,他竟把秋水剑送给了你!你连本宫的阿逾都要抢!”
“昊天是我们天族的人,他竟然也向着你!没错,没错,你是他的小师祖,可他是本宫同父的弟弟啊!”
“如今,你还有什么好抢的,通通拿去吧!哈哈哈哈!你满意了?你满意了没有!”
“月姬!你是失心疯了!”玄逾极其失望地凝视着一向孤高清静的月姬,眼底深处,却仍含着淡淡的心疼。
“我失心疯?阿逾!究竟是我失心疯,还是你失心疯了!你原本就是爱我的,你怎么可能不爱我?你为我去取她的心!可你怎么能不爱我了呢?嗯?”
“都是你!”月姬猛地扑上来扼住伽南的脖子。
“为了她来取我的心……”伽南看着玄逾轻轻地笑。
“没有你,阿逾他会一直爱本宫的!你什么都要抢本宫的!”
“住手!”
月姬哪里听得进玄逾的怒吼。“你有师父师兄乃至整个师门疼你,你有三十三重天下万物生灵人神妖仙敬你,何苦要同本宫抢阿逾?哈哈哈哈,现如今好了,死了师父,没了师兄,连那只橐非花孔雀都因你修为耗尽,本宫看你还能猖狂几多时日!哈哈哈哈!”
噗——
伽南手中切金断玉削铁如泥的秋水剑划开了月姬的心窝,割断了她左侧的肋骨。
“你说什么?你再说一遍!我师兄——”伽南咬牙切齿,一字一顿,“他,怎么了!”
月姬失神地望着自己敞开的胸腔。咬着唇,两行血色的泪流了下来。
黑洞洞的窟窿里,一颗闪着点点银光的七窍玲珑心似受到感召一般,向着外面跃跃欲出。
“不!不不不!这颗心是本宫的!谁也夺不走!本宫的!它是本宫的!”
月姬边哭边拼命地捂住自己的心窝,一点点向里面塞刚刚落出来的根根肋骨。
伽南掐诀,腕上绾色的丝线飞出,缠绕住那颗七窍玲珑心。
“不是我的,我不会强求,”她睨了一眼玄逾,猛地发力收回丝线,“是我的,我一毫也难少取!月姬!你说!我师兄他怎么了?你说呀!”
眼看那心飞旋回伽南手中,月姬顾不得捂着心口,一把攥住银光闪闪的那枚心,往自己口中塞。
梗直了脖子一口吞下,月姬笑得仿佛天下皆被她收于囊底。
“哈哈哈哈,我,终究,抢了,你的,哈哈,伽南,你,输了。”
玄逾一把拔出胸口的剑,拄着长天剑踉跄着上前,那把带血的剑颤抖着直指月姬。
“你骗本君!本君早应想到,你何止骗了本君一次!月姬!你何止骗了本君一次!”
月姬愣愣地看着玄逾。
忽然,她似想起了什么似的,猛地去看自己的胸腔,仍有一颗完整的血淋淋的心脏在里面跳动。
那是她的心。
她猛地捂住心窝,抓乱里面的肋骨,妄图盖住它。
“阿逾,不是这样的,不是的,你听我解释,我不是的……”
“滚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本君让你滚!”
他玄逾无父无母,是从盘古斧劈开的浊气里孕育出来的,他一心一意只认一个亲人,那便是他的师姐月姬。
那时节他历经磨难拜入昆仑,因为地狱鬼火气息,师父从不亲近他,他被师兄欺压,为师弟不齿。是她从众人的拳打脚踢里救下他,给他予饭之恩。她是夫死之后叛出巫族,故而素日被人说三道四戳点脊梁,她自身难保却还想着要护住他——纵然她每每拿出天帝之女的身份保护他,得到的只是“弃子而已”的嘲讽调笑。
月姬与他,相携走过他最不堪回首的日子,而后,他们一个做回了广寒清虚府的帝女,一个做上了四海八荒的战神。那时起,他便发誓,余生护她平安康乐,绝不许她再被人欺侮。
所以他被骗了这许多年,这些年,他一直麻痹自己,他把自己因为伽南的死而发的疯,归结为歉疚。他告诉自己他只是利用伽南,并非真心喜欢。
真相大白的这一刻,他却也知晓,伽南,再也回不来了。
“阿南……”玄逾脚步虚浮地向她走来。
伽南没有如许多年前那般急急地跑来搀扶他。
“我原谅你。”
“当真?”
“当真。你为复活我奔走了千年,又给了再世重生的我滴露恩,方才又替我挡了这一剑。我们两清。”
玄逾登时似被抽干了所有气力,哐当一下子单膝跪在坛上。
“两……清?”
“你告诉我,我梵沉师兄在哪里,我把这秋水剑还与你,我们如此两清了,甚好。”
说罢,伽南把秋水剑向着玄逾面前的空地上一插。转头看月姬,已经痴傻疯癫地边哭边笑跑出去了老远。回头看着玄逾道:“那颗心,只当是喂了狗。”
玄逾神色寂然,前几日在苍梧山,阿南说,天界互赠宝剑乃是定情之举。
伽南复又道:“脏了的东西,我本就不稀罕了,她乐意吃,我便给她吃。”
有风拂身而过,伽南突然感觉,年少时很多东西都在悄然隐去,而真到了这时,一切就好像拍落衣襟上的尘埃一样轻而易举又了无生息。
“梵沉,他,在紫霄宫长生殿。”
“长生殿?”伽南凝眉,转身掐诀唤来绿绮琴,向着三十三重天去。
玄逾望着她随风而舞渐行渐远的衣衫,眼底的伤痛再也掩饰不住。
轻轻垂眸,道:
“长生殿,的,东海寒冰棺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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